来 源: 作 者:本站 日 期:2025年09月26日
铁笼里的鸟每日都在整理自己的翅膀,那对翅膀已经被剪去了飞羽,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短羽,像被撕碎的信纸的毛边。他用喙整理一根根羽毛的动作如此认真,仿佛随时应对某次早已不可能的起飞。
那是一只小小的麻雀,关在黄铜笼里,他的眼睛像是琥珀,那里埋藏了整片天空。每当窗外有鸟群掠过,他的翅膀微微颤动,爪子在抓痕满布的桐木上收紧,连带着笼子一同颤动。
他是父亲上次去林子里碰巧打下来的,挺漂亮的,就是性子烈,父亲说“剪了飞羽就老实了”,父亲抽着烟,密集的烟雾聚集着,像一片乌云向鸟笼砸去,麻雀在那一刻静止了,但我知道他的静止比躁动更可怕——暴风雨来之前的气压变化,是弓弦拉满后的沉默。
房间里一个锁上的抽屉,那里堆满了关于飞行的书籍。达·芬奇的手稿复印件已经卷边,李林塔尔的坠亡报纸已经泛黄,我用母亲留下的旧床单缝制翅膀,边角歪斜线路像是儿童初学写字的笔画。布料浸入桐油后变得坚硬,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如同飞羽般的彩色印记。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我背着这双可笑的翅膀笨拙地挪到了阳台时,露水已经在桐木上凝结了。阳台上,他——那只鸟微微闭着眼像是在睡觉,邻居家的老式收音机播放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新闻,断断续续的“这是……个人的……一步……人类……飞跃”。
我张开双臂,奋力向前冲去,巨大的声响,夜风突然变得具体,穿过桐油布料的孔隙,在我肋骨敲出奇异的韵律——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许多神话要把灵魂化成有翅膀的样子,当气流托举起布料时,我的身体里有轻盈的东西正在挣脱血肉的桎梏。
然后我掉了下去。
剧痛比想象来的要迟缓,先是手掌被磨砺的炙热,再是左腿上的巨响,再是右肩撞击地面的钝痛,我仰躺在污水地里,看见已经被撞掉的翅膀,怪异的支棱在土地上,像是被剪掉的飞羽我这样想,我最后看到的是笼中的麻雀正在用泣血般的眼睛看着我,不断的扑棱着翅膀,好像在发出短促的啼叫。
三个月后,当我拄着拐杖再一次看见黄铜笼时,他的羽毛很稀少,原本光滑油亮的腹部露出了猩红的皮肤,原本的短羽也碎得像残花,而笼子下面多了很多羽毛——这是他硬生生自己扯下来的。他整理羽毛的动作依旧固执,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唯一变化的是它看着我痛苦的眼。
父亲说“这鸟活不长了,野性难驯的东西都这样。”他往笼子里面扔了几颗黍米,其中一颗粘在有血的胸羽上,像是粒丑陋的痣。
我开始在石膏上画翅膀,从窗口向外面看去有一棵老榆树,它的枝丫在暮色中自由延展,那是他的翅膀。妈妈每次来换药时都会说“怎么又画这些?”他不知道,当黑笔的颤动隔着石膏传入大腿,腿骨深处的东西也会开始细微地震颤,犹如有什么东西在轻拍禁锢他的牢笼。
深秋某个清晨,我挪着腿坐在卧室,看日起云走。而客厅阳台的麻雀突然开始撞击铜笼,动作毫无章法,残花般的翅膀拍打出凌乱的节奏,羽毛和着血液在空中写出自由的书法,我的腿走不快,只开了门看到这一幕,我渐渐靠近,他用喙疯啄着笼锁——那里挂着一片榆树树叶,金色的叶脉在晨光里宛如钥匙的齿痕。
麻雀最终死了,在我开锁时,当我解开他紧抓着锁扣的爪子时,发现他喙尖已经磨平,胸骨因为持续的撞击而凹陷,但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倒映着秋日高远的天空。父亲把鸟扔进垃圾桶时,说了一句“可惜了”——可惜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的腿痊愈以后,父母告诫我切不可再做那些傻事。我走路时总带着轻微的跛,没人知道,当夜风轻轻地拂过窗帘,我都能听见布料被拍打的声音,像极了那双从未展开的翅膀。有时我会梦见在那天晚上我没有上升,也没有坠落,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像是一个未解的问题。
那只空鸟笼现在也还放在阳台上,每当风徐至,黄铜栅栏发出轻微的共鸣,像某种我始终没破解的密码。而所有关于飞行的书,都和我其余所有爱好一样,被他们封在阁楼的箱子里面,除了一页,那是李林塔尔临终前写在日记里面的一句话——“牺牲(献祭)必须被做出。”
昨天下雨时我又看见了那只麻雀,不是在笼子里,是在梦里,他站在我的石膏上,啄食着我画的羽毛。醒来时发现窗台上有几根麻雀羽毛,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梦的残渣。我把羽毛小心拾起,夹入我的日记里,纸页上还留着我从阳台跳下去前一夜写的公式:翼展1.8m,体重50kg,应该可完成15m滑翔,公式下面有一个幼稚的箭头,指向天空,即使纸张已经泛黄,它仍在生长。
物理公式终究向重力低下了头,可坠落的刹那、麻雀扑棱的瞬间,那缕挣脱束缚的轻盈却真实得灼手——许是灵魂本就没有重量,在某个被尘世忽略的维度里,我和他,当真借着那对翅膀,把整个天空都拥进了怀里。
学校:重庆市北新巴蜀中学校
指导老师:肖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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