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源: 作 者:牛陷冰 日 期:2025年09月15日
海洲兄来电,嘱我为黄济人先生新著《天风吹我》写一篇读后感。其时,我正走在贵州的山间小路上,吹着惬意的山风。
我应允,并忐忑:我何德何能,敢品评黄老的作品?
几分钟后,海洲兄发来作品的电子版。
我打开文档,便被悖论式的叙述手法一把抓住了:“我记事很晚……我懂事很早……”
就此,一幅人生长卷,从他童年的一堂小学语文课开始,徐徐展开。
黄济人先生可不是“凡人”,其父黄剑夫,黄埔军校毕业生,国民党的高级将领,时任国民党十六军副军长。
我用了一天的时间阅读完毕,得到一个总体的感受:
这是一部个人的成长史、苦难史、奋斗史,是个人八十年心路历程的全景式地图。
没有滥情,没有说教,没有控诉,只有娓娓道来的真实。
这部作品,是一首浓缩了中国当代文人精神历程的史诗。
记忆:个人叙事与历史隐喻
作品开篇的悖论式叙述,构建了一个充满张力的叙事风格。
这种策略,巧妙地实现了个人记忆的历史化隐喻,将私人的成长经历升华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比如,作品中关于“挖芭蕉头捡野兔”的细节描写就颇具典型意义。这个看似平常的生活片段,实际上成为了历史创伤的绝佳隐喻。
我不记得是哪位哲人说过,大意是日常生活的细节,往往比宏大叙事更能包含历史的真相。
黄济人先生正是通过专注微观的生活场景,让读者——特别是年轻一代的读者——触摸到了那个特殊年代的历史质感。
简单说,黄济人先生采用的是“零度叙事”。比如,对曾伯伯自杀场景的描写——“用半块砖头把一颗长钉子敲进自己的脑袋”,通过邻居的转述,几乎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却产生了惊人的震撼力。这种风格,体现了他作为一个著名作家的历史观照:拒绝简单的悲情渲染,努力追求个体的历史真实。
创伤:对苦难书写的超越
《天风吹我》的书名取自龚自珍“天风吹我,堕湖山一角”。作品中从南京到江津的空间位移,对应着从社会顶层跌落底层的身份转换。剧烈的社会位置改变,构成了一种典型的文化创伤体验。
作品中的劳动描写尤其值得关注。挑水、砍柴、打猪草等日常劳动没有被描绘成单纯的苦难,而是被赋予了某种存在主义色彩。比如,与母亲一起打猪草卖钱的经历,让人感受到一个大时代里底层的良善。
他对劳动场景的细致刻画,正体现了这种存在主义式的思考:即使在最艰难的环境中,人仍然可以通过劳动维持尊严,构建意义。
然而,黄济人先生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并未停留在创伤的展示层面。他在描写饥饿、贫困、社会歧视、个人困境等等苦难经历时,始终保持着一种难得的平和与幽默——当因为政审不合格,失去了回城做大溪沟发电厂锅炉工的机会后,还不忘幽自己一默:“招工组防患于未然,他们害怕我这个锅炉工在铲煤炭的时候,把一颗炸弹也铲进锅炉里面去了。”
这样的细节比比皆是,无不读得我笑中带泪!
身份:文人风骨的构建
“风从八方来,心向朝阳”似的精神内核,既体现了黄济人先生在历史夹缝中的一种坚守,又展现出了眺望未来的豁达。
黄济人先生从将军之子到底层少年,再到著名作家、作协主席的身份转换,一波三折,正是一个文人风骨不断构建的过程。
其父亲黄剑夫的形象具有特殊意义,他的命运转折成为观察20世纪中国历史变迁的一个独特样本。黄济人先生对父亲的描写既避免了简单的政治评判,也拒绝感伤主义的缅怀,而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历史理解,始终保持着辩证的立场。
黄济人先生的文人风骨还体现在对文学本体的坚守上。他坚持文学创作的严肃性和人文关怀。《天风吹我》虽然采用自传体形式,却超越了单纯的个人经历铺陈,达到了文学人类学的高度。
黄济人先生成功地将个体的生命故事转化为了理解一个时代的文化样本。
其他:个体书写的当代意义
近年我读到的较好的自传体作品,便是齐邦媛的《巨流河》。她将自己从“巨流河”到“哑口海”的身心历程,隐喻成了一代中国人离散不归的无尽的哀伤。
我将《天风吹我》与《巨流河》稍加比较,便颇具启发性:两种经历、两种心态的殊途同归。
两部作品共同构成了中国现当代知识分子精神史的双璧。
《巨流河》更多表现历史洪流中的漂泊与忧伤,而《天风吹我》则更强调在历史夹缝中的扎根与坚守。
当然,两位作家的忧伤或者说深长的意味既相通,又存在明显差异,反映出两种不同的历史认知模式:前者倾向于将历史视为不可抗拒的洪流,后者则更强调个体在历史中的主观能动性。
在官方历史叙事与个人记忆之间的“矛盾对立”中,文学作品可以成为重要的记忆场域。黄济人先生保存了那些被主流历史遗忘的记忆碎片,为后来者留下了多元化理解历史的文本。
总之,《天风吹我》的深层意义在于:既不逃避历史的沉重,也不被历史的重负压垮;既保持对历史真相的忠诚,又追求精神上的超越。
无疑,《天风吹我》是一部关于如何在一个变动不居的时代保持精神自主的文化启示录。它以其独特的叙事艺术和精神高度,为中国当代文学树立了一个很高的标杆。
黄济人先生的这部力作,不仅是他个人文学生涯的总结,更是留给中国文学界的一份珍贵的精神地图。
我想借用王德威先生评价《巨流河》的那句话,作为我读了《天风吹我》之后的感慨:
如此忧伤,如此愉悦,如此独特。
(本文刊发于《重庆晨报》2025年8月5日。作者系牛陷冰,真名游贤兵,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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